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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那位老先生要是编一本讲稿,兢兢业业,用上半辈子、到退休,人们调侃这是啃一辈子的老本。今天,很多领域的信息知识快速更新换代,在大学课堂,很少再见到这样的老先生了。但在知识舆论界,若做点个人的观念考古学,就会发现个简单的数学定理。依照此定理,用一个学者30多岁说了什么,大体上能预测他60多岁会说什么,翻翻一些人2030年前说的东西,可以知道他们在2014年还在说着那些干黄的东西。

 

 

几十年前,性压抑是自由生活的一个妨害,在性学家眼里,今天依旧还是个问题。二十年前,哈耶克被很多人奉为改革开放最好的引路人,到今天处境变了很多,但对很多人,真理从不会向应地适宜低下傲娇的头。多少年前,反思文革或许是国人社会生活的头等大事,今天还有人这样重申。一家人从北到南,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旅行,小孩内急,等不了长队,时评人依旧搬出公民权利的老本行——公厕不够、当事人作为公民、该申诉当地政府、建立更多公厕......

 

有一个普遍现象,看看一个人写的博士毕业论文,大概能知道他今后会说什么,写的是康德黑格尔鲁迅,今后的劳作汗水都只会一把把地散在自由自律、辩证、反思国民性这些贫瘠的盐碱地上,马克思主义的那块沼泽地就更是糟透了。在海外华人知识圈中,也好不了多少,一些持民主宪政理念的作家、知识群体,很多人思考写作的模式,加减乘除后约等于:政府腐败()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宪政,像小学生做词语填空造句的习题。当然这也不能太过苛刻,离开了中国的环境,观念印象确实容易停留在他们离开的时候。

 

遵循上述定理,还有个推论:凡是不行,则都不行。凡是你造假了、或反转基因了,你其他所有都不行;只要你是个自由派,你就盲目崇美帝;反过来,只要你是个新左、你就不可理喻、脑子出毛病了;只要你不谈政治、批评政府倡导宪政,这就是缺乏担当、甚至甘被奴役......

 

 

今天,很多人还这样认为,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落后,主要原因是当局压制了学术自由,灌输禁锢了头脑。事实上,除了极少数的政治领域,绝大部分都可以自由地开展正常的学术活动,但禁锢了头脑也许是真的,有时候我在想,那些吃一辈子老本的慢性症候,其实就是思维被禁锢的后遗症,通常,接地气、有活力的自由思想,多半会中途衰退或重焕生机,以应对更为复杂多变的新事物,在这流动剧变的时代就更可能如此。

 

带着这些后遗症的公共知识分子,很难真正介入时代,就是真引领了一群人,也会让人闹心。去年,北大的夏业良老师被学校解聘,很多人说这又是一起行政干涉学术自由的事件,也许是这样,事实上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老师、但极少被解雇,不过学生们真的不喜欢他,给了他最差的评价——他的情绪与观念永远只停留在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宪政之类的遣词造句上。在年轻一代的、视野更开阔、关注更多样化的学生面前,这种犯上了帕金森症候的政治启蒙,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马列毛概课,疾患缠身,介入不了时代,只会干扰正常的学业。要是像夏业良、孔庆东这样的患者引领着年轻一代,肯定愁死人。

 

 

西方出色的人文社科领域的学者,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学术生涯中,改变过他们的立场,经常有前期与后期之分,有时前后差异很大,甚至不断否认先前的思想,以前是个自由派,后来转向社会主义。确实也有人在认真思考后、诚恳地终身坚持最初的观点,但其实这比起改变原初的立场,要更为困难,因为这意味着,你要手忙脚乱地应对各类棘手的挑战,新的土壤长出来了,你还得操心水土不服,能终身不改变观点,其难度简直不低于忠心不二、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很多时候,出于习惯,有时也怕分离的麻烦。但认真思考的人,尤其是学者,则不当轻易安于精神活动的惰性。对老婆、女朋友,时间久了,感觉变了,不必较真,凑凑合合拉拉扯扯过上一辈子,但致力于智识活动的人则需要更多的勇气,这类活动的生命力在于一直走在探索的路上,说随时准备跨入岔道旁支、不停地变道,肯定过分夸张了,但肯定不会是一直停在最初的起线上原地踏步。

 

人文社科领域的学问,很难像自然科学那样做得客观,一个理论、观点,坚持它,起初,谁都有个人动机,中途的争论还会把人推到难以下来的架势台阶上,最后,时间久了还会产生感情。再怎么着,研究了那么多年的马克思、海德格尔,放弃他们的基本立场,简直比脱离父子关系还难。以前那样推介的市场自由主义,如今反思修改过往的立场,别人会怎么议论。要是真想指点江山,认定了毛泽东,再有力的反驳,也会视而不见。有人会说,我是相信了才会去研究、坚持它,但据我的观察,很多时候,更像是研究了它,所以才相信、忠信它。

 

 

反思所持观点的动机,留心占领派系阵营对思考的妨害,抑制理论与个人权势欲望的微妙关联,需要的坦诚、求真气量要高于人们的平均线。

 

以前的时代,读背四书、解释老子、效忠孔孟,不断地重复循环,也可以是优秀的学者,在没有网络之前,老先生凭借一本一、二十年的讲稿可以干到荣休。而今天,还想这么干的大学教师,只能靠课堂点名来维系正在丢失的体面。而学者、公共知识分子如果谁还想搬照几个西方大家或一套理论,来数十年不变地给年轻学生传递薪火、在公民中传递能量,就可以考虑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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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易

熊易

13篇文章 9年前更新

读过书,撰过稿,开过店,泡过妞;目前专业于伦理与政治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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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 1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