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来惭愧，我差不多是在烦躁郁闷的时候，才会大把时间泡在财新网、多维网、爱思想之类的时政资讯上。窥探动因，我猜想，估计会见不得人：生活这样憋闷，民主改革的新篇章哪一天才到来啊，来了至少还能入个党、投个票、抗抗旗啊，要是步伐实在混蛋到遥遥无期，来个实惠的改革大礼包、送个惊喜也成呀。但通常，在经过一翻仔细扒皮辨认后发现，政府的改革政策通常像联通充话费、送手机的营销活动，其实算下来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而政论家的改革预测呼声，像是发酵膨胀中的画饼，越瞅越饿得慌。

关心政治给我带来的快乐，说实话，不及我在健身房的器械上撕面裂嘴、满脸通红、一斤牛奶下去后、幻想着肌肉飕飕长的欣喜，也不及躺在女友身边时的安详，当然，也更不及研读行动哲学文献时给人带来的智趣。

关心政治，其实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在这个剧烈变革与转型的不安时代，知识人、媒体人，及其他领域关心政治的人大概能有同感。在这里，不包括党政机关里的一些实际决策者，他们不用关心政治，他们直接搞政治。在一个社会里，体现着权力的胡萝卜与大棒有限，他们分多了，其他所有人就少了，不满意也只能发发牢骚、吐吐槽，牢骚发完了，没见回声，悲愤，无力。

但一直都是这种状况吗？

                                          二

具有历史意识的人提醒我们，在古希腊及欧洲的一些小城邦，曾有一段时期，城邦里的市民参与聚会、交朋友、辩论公事、举手表决、乃至直接轮流施政。政治，本来起源于群居，需要有人打理公共事务，它的人性前提，亚里士多德很早就看到：人是群居的动物。我们的基本生活、追求与意义、快乐幸福都依赖、连通着他人。写博文，要是缺了朋友其他读者的阅读、交流、点赞，就索然无味了。提及政治的本意，可以再偷懒点——政治其实就是圈子，要是没个圈子闹腾闹腾，一个人真的就是nobody。这样看，参与政治生活是人幸福不可缺的一个部分。至少，一些共和主义的理论家经常这么说。

理想总是很丰满。而现实呢，关心政治像是一种额外的负担。

亚里士多德没有把政治生活看得那么高，他对生活进行优劣分类，政治生活在中间，上面是沉思玄想，下面是工农商。在现代社会，政治生活或许还没亚里士多德想的那样高。参与政治，在一个小城邦、小县镇里，能广交俊杰、出尽风头、不亦乐乎，但在一个10亿人的大国里，绝大部分人的政治呼声，汇入于时代的变迁进步中，但对时下的个人，只会淹没在无数报刊与网页的边边角角，在其中，看不到个体自我的身影。相反，多数人能在他们的私生活中找得到清晰可辨的存在感。政治，已不再属于绝大多数人的活动，同学同事家庭邻里、户外休闲读书社团才是现代人幸福生活的重心。

                                         三

希腊太特殊，共和也是过去，回到现实，关心、议论政治有点风险。组织了集会、发了传单会惹来麻烦，举报会接到神秘电话，但对于绝大多数人，危险并主要在于关心政治容易妨害幸福。如果民主宪政来了，转型这块积压在内心的石头能落地才能达观，万一不来或50年后才来呢，我们每个人只有短短的一生，我们也不再有把小我汇入“历史三峡”那样的豪情。如果在一天中的上午、下午、晚上，思绪里老闪现着中央、权贵、常委、集团、腐败、政改......简直可以憋出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了。这样的“此在”，再鲜活的生命常青树也会干成枯枝，健康、学术、爱好、追求在这贫瘠病变的土壤里能产出什么好东西来呢？

我时常觉得，关注政治带来的亚健康心态，其实是一种职业病，就像厨师与油烟打一整天交道，香喷喷的美食端上来也只会让他反胃。职业病需要调理，厨师也想有个好胃口，他不必每天都得下厨房守油锅，关心政治的人，在休假的时候，戒除所有媒体资讯，把那些党国民生大事抛在脑后。政治应当只是我们生活很小的一部分，这至少可以是我们现在进行奋斗的最终指向。

面对政治，90的心态，最为轻松。就我接触到的，尤其是93后的，他们关心外国的李敏镐胜过关心本国的政治，微信微博、人人上的各种笑话段子萌照、明星的发布会是他们的时事政治、焦点访谈。政治通常让人郁闷，而追求快乐是人的天性，政治冷淡看起来是个符合自然本性的选择，初看起来似乎也是个划算的选择。在关注的多元化竞争中，市场在他们有意无意的选择中起着导向作用。

但这不必是结论。

关心政治有点类似值日做卫生。按照人的自然本性与喜好，大概谁都不喜欢有负担，但谁都不能真一直这么干。小学生学会值岗的过程，就类似学着关心政治、养成公民意识的过程。把轮流值日的道理讲出来，并不难，而后者则更为抽象，需要更多耐心与时间，也需要更多理性与慧识。

那些培育公民意识心切的人，要是能更如实地理解、并尊重这些，然后坐下来，和更年轻的人一起来算算账，上网流量费、吃的、住的、未来要上缴的与所得的都可能会随着关注人气的高涨而获得更多。关心政治更有可能是个划算的选择，至少从长远看。把其中的道理，用喜闻乐见的语言、平实而娓娓道来，一定是件牛掰的公共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