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人文，我们通常想到了文学历史哲学，其实宗教比文史哲更人文，在这世上，最深的人文关切与济世情怀总是与虔诚的宗教形象缠绕在一起。接触过有宗教信仰的人大多对他们的软心肠、人道善举留有印象。但同时，历史上大量残酷的战争仇杀、恐怖暴力、对异端的野蛮屠杀却又出自虔诚的宗教信徒之手。

说是恐怖极端分子绑架了宗教、迷失了人文信仰的真谛，这种一厢情愿，就像相信庆丰包子铺里的炒肝由于是中餐，所以热量脂肪含量肯定低于肯德基里的炸鸡，肚子上鼓起的那一圈圈与社会科学家的研究结论会有助于让人鼓起勇气、接受事实。Richard Hecht在《宗教与暴力的前因后果》一书里，详实地论证了宗教与暴力的内在关联。

最人文、最慈善的一个群体，却生产了最恐怖最暴力的那一小撮，人心灵地带的幽暗隐秘与社会逻辑的奇幻、总不会让那些对复杂性保持着兴趣的人面临无料可爆的匮乏。

不过，其实也没那么神秘。尼采与马克思很早就告诉我们，宗教是受苦受难者的产物；同样，恐怖与暴力的主要根源不过是社会贫困而已。据公安部公布的恐怖分子名单，绝大部分都是只上过初中或小学、处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近80%来自喀什与和田，这两地占了新疆国家级贫困县的一半多。恐怖事情后，领导人视察少数民族地区、开会研究对策，民生与就业摆在中心。

宗教中的人文济世、慈善情怀，与恐怖活动中的暴力、绝望与野蛮，不过是社会贫困这枚硬币的极端两面。一生救世的圣甘地与特蕾莎在硬币的正面让人惊叹，而绑着人肉炸弹的恐怖分子在银币的反面让芸芸众生觉得不可思议。这两者的距离有多远呢？一个是至善，另一个是极恶；但其实你也可以看得到：他们中间的距离就夹着一个硬币。我们普通人就活在这枚银币的中间实心地带。

恐怖袭击牵扯进了民族分裂与宗教问题，显得复杂难解。但去掉这层，其实它在根子上，也许就是社会泄愤加群体性事件。恐怖份子，在个人心理与动机上，是被圣战之类的信念给洗脑了，而报复社会的人无疑有个人情绪心理问题，但他们的共同背景，不过是把种种因贫困与不公正而扭曲了的个人作为原材料丢进社会利益冲突的下水道里、榨炼出来的有毒副产品。“有好的出路，年纪轻轻，谁会去干那些啊。”这是去新疆调研人员在大量听到汉、维族人的共同感概。

可能有人会质疑，宗教、文学艺术、哲学之类的人文逸趣，不都是主要明星企业家、有闲有产阶层、知识精英的所爱么，他们的处境与社会贫困、不公正、苦难有啥关系？

今天，也确实有人忘记、或掩饰了人文活动的济世理想与社会公正指向。而恐怖暴力，在根源上，不过是这种理想与指向失败后在社会上扩散开的病变肿瘤。

文学与宗教一样，作为人文活动的一种，鲁迅说文学的根底是生命受到压抑而生的懊恼。贫困、婚姻不幸、矛盾与苦闷都是苦难的一些不同版本。明星也可能婚姻失败，董事长也可能苦闷，贫困是苦难最直接最主要的版本，但不是全部。

有一回，我去北京郊外的龙泉寺，读到了住持学诚和尚的著作，他一面谈宗教对个人心灵、生活意义的启示，另一方面却不忘社会不公平、分配正义的关切。我顿时觉得他对宗教、人文的理解高出一些人一截。